$ X$ q/ S; Q* D) |4 s: U: ` 在北京一所211大学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的张铎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在多数学校,更换导师只有在双方协商一致的情况下才会很顺利,“但如果能达成一致就不会闹到换导师”。 : M& B+ @1 g2 v+ a! O: g ) d. g# s2 b/ r: l 事实上,研究生的招生名额是导师的一种重要资源,牵扯多方面的利益,而其他导师又会有多方面的考虑不予接受,“我怎么面对他的旧老师,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?学生是不是很难管?中途学生已经浪费了一年两年,到我这要换一个新的方向,我怎么保证你正常地毕业?半路出家做我的课题,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有利的事。”张铎说,“管理者也不太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,如果出现很多换导师的情况,总体来说学院的名声都不是特别好。”( {1 P/ W/ Q9 s0 J4 T& Y
; i5 r! V- ?! z6 [
让课题组研究生们有所顾虑的还包括,黄教授曾在课题组组会上多次讲过:“不要在网络上发表任何言论”“我背后有学校年薪50万的专业律师团队”“你就算在网上发表了,别人都是来看笑话的”。) d: y$ S3 x. v N( S+ i
6 {6 y0 D1 W0 f 之所以下定决心、实名举报的一个契机,是因为到了考研成绩即将公布的时间,他们担心后面的考生误选黄飞若作导师,“万一有更多人受害呢?”6 @1 ~- ]+ M- [( W6 a
|0 m, I2 j F! E0 V
另一个原因则是,他们不愿意带着学术造假的污点毕业。王梦在社交媒体上写道:“我曾多次崩溃,真的搞不明白自己要如何才能顺利毕业,如何才能保持清白。他们怎么可能让你清白。” ! t% h, h5 w/ M5 B! i( N* i, E0 ~$ U: `) U. g
“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博士学位对我的重要性,”预计在2024年6月博士毕业的张黎在社交媒体中写下这些话。他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参与举报的应届毕业生,都已经达到了毕业要求。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,一旦黄飞若被认定为学术不端,他们几乎肯定无法按时毕业,甚至能不能毕业都不得而知。# v" s! ]) w4 {9 Z* S; k3 ~
. L+ F0 P3 e0 J3 F8 d3 U4 O3 p 作为硕博连读生,如果无法获得博士学位,张黎甚至只能以本科生的身份找工作。有朋友劝他:“为了这样一个课题组,搭上自己的学位,值得吗?”但在张黎看来,他们做的只不过是一件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,“早在作出这个决定之时,我们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。总得有人站出来的吧!”“即使我这6年打了水漂,但我揭发他,给后面的人省了多少个6年。” $ _' M. `% }& e$ ?# t5 U ) H( t9 ^0 q& l' q- K. U 研究生们选择了实名举报的形式,问题集中在学术不端上,“我们只是反映情况,不是调查人员,担心一些东西核实不了,会成为我们的问题”。在此之前,他们选择瞒着家人,不想让他们担心,看到新闻后,家人也表示了支持。! N* s# ? p; N/ x# ~ }
; s+ G6 N- B: m: B: V! h “我也害怕过。”张黎坦言,举报当天晚上,黄飞若就找到了他们,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没关系,大家一起把事情解决好,有什么就说什么,这也是我以后带好学生的一步”。那一瞬间,长期的积威还是让他感到了恐惧。 ! q; N2 G2 ]+ q' d {1 X: W ; V! a) m3 D# m; C# s+ e 事发后,黄飞若拒绝了多家媒体的采访。1月18日,黄飞若曾向上游新闻记者回应,学生举报内容全部不实,“有个学生带头,他威胁别人,一起举报,一起签字了”。张黎感到很可笑,“学生威胁学生,是我这些年来听过的最大笑话”。: e# V. E& P* H9 X4 {
. y. M1 J t8 k1 P2 S) l
举报并不易2 Q4 k e! m; k9 n
1 b$ N) f/ X1 P5 ^9 @( x" v
尽管涉嫌学术造假的导师只是少数,但对于研究生个人来说,一旦遇上就是100%。在这种情况下,下决心与导师“分手”,对他们来说并不容易。: x0 f( C, q! b/ w$ ?
( W9 f9 Y9 T5 k' F: w 某985高校的博士研究生孙轩感动于张黎的勇气,他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自己也曾想举报硕士阶段的导师涉嫌学术不端,但出于种种考虑,并没有走出这一步。 }" h# X* ~( b3 X0 o. c& h' D" k( j5 t+ A4 r6 v
孙轩的硕士论文实验需要用到多个数据指标,其中一个需要自己长期观察测量,其他的数据由导师提供。但拿到数据时他就感到“有问题”,其中一个模型数据与现实的拟合系数高达0.99,“做过我们学科实验的就知道这个数据不靠谱”。 4 q' G9 S4 m/ h" [ W# |$ L7 e9 Q, g5 z* s& h* Z% T: y
孙轩不想用这组数据,也导致论文进度卡壳,从而被导师批评“傻”“笨”,他也不得不把这些用在论文里。而导师的其他研究,在他看来可能也存在“数据经处理”的问题。8 C$ _/ h2 h( ^
% J; a4 v: ?3 q% L 这些都给他的心理带来极大的压力,对科研一度充满悲观和绝望,“自从把毕业论文写完以后就不想翻开它,觉得恶心,如果不是必要,我不会提自己的硕士导师,想和他撇清关系”。: a6 U% p! b# t
7 |9 w2 d, V. t. ` “对于学生来说,最先想到的就是‘往前看’,但凡能看到一点点希望就不会撕破脸,何况证据收集很难,只能称得上线索,很难作为‘实锤’提交。”孙轩说,更为重要的是,如果想继续做科研,大家都在一个“圈子”里,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。 * Y8 I6 o& h& V; d1 h # @- O1 @8 a( Z3 C# [" S) C/ o 孙轩曾联系过一位博导,询问对方有没有招生名额,但转头他就收到了硕导发来的聊天记录,“他们应该比较熟,感觉在敲打我,要留在他那里继续干活儿,不要想往外面跑”。 6 _/ e2 T$ b- D0 O' ~5 f! P * z( @) b h I5 { 个别涉嫌学术造假的导师也往往采取各种手段,避免被举报。2016年,天津大学化工学院研究生吕翔,因无法忍受该院张裕卿及其女儿张丝萌的学术造假而选择退学。直到4年后,他才写下123页的举报材料,细数导师人为操纵数据、将造假文章反复利用,还将论文不当署名给女儿等问题。6 V& I8 Y8 c2 B; q$ {6 Z: u
% {5 |/ K- p# p$ P
“当时实验室的氛围是认真做实验被骂,造假被夸,因为你要是认真做实验,你的实验结果不仅不会比前届的好,而且还能把前届的实验结果推翻。”在吕翔看来,课题组的同学们只能唯唯诺诺,任导师摆布。& ^9 T- Y. q9 J! B, ~6 h
: [9 W6 B0 a1 f( V8 i3 ~, q0 G( g \
张裕卿的杀手锏就是:“还想上不?还想毕业不?”更有甚者,他还要求学生毕业时签一份声明,声明这些实验数据都是真的,不签就不让毕业。“一是万一以后有人举报他造假,他就会说都是学生干的,和他没有一点关系;二是警告学生不要把造假的事情说出去,要不然和学生自己也脱不了关系。”/ O/ o) l% s; E) l
/ v1 T" i0 _' }' A 考虑到种种原因,直到退学4年后的2020年,吕翔才下定决心举报:“一是因为我们传统的观念就是能忍则忍,没有举报的传统;二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哪里举报,怎么举报;三是因为我认识的同学还没有毕业,怕举报了张裕卿会影响其他学生顺利毕业,毕竟学生都是无辜的。” $ @+ ]) h. ^7 C G+ v$ @8 n, D: N% d% v$ }8 L
公开举报后,天津大学成立了调查组,认定张裕卿学术不端行为属实。张裕卿承认其本人有学术不端行为,并愿意承担全部责任。天津大学随即解除了与张裕卿的聘用合同。 9 k5 Y( S1 L+ f% X! ~6 ^9 p) Z9 s# B5 D: J
2022年5月,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监督委员会公布了对张裕卿等发表的17篇论文涉嫌学术不端的调查结果。经查,7篇论文存在署名不实的问题,11篇论文存在图片重复使用问题,两篇论文存在数据造假问题。随即撤销其两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,追回已拨资金,取消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申请资格5年。, f6 L( X0 @% c b! Q
2 F( \% Q. m N% J1 J! { d 导师权力如何界定 + E2 S T+ Z- v7 ] , X$ O2 u. t' B* D4 b+ l0 B. m* ~: r 2020年教育部印发了《研究生导师指导行为准则》,要求导师不得违规随意拖延研究生毕业时间;不得以研究生名义虚报、冒领、挪用、侵占科研经费;不得侮辱研究生人格,不得与研究生发生不正当关系等。但相较而言,一些研究生处于弱势,一些“不良”导师握有“生杀大权”,也能规避前述规定给学生“穿小鞋”。$ f) }: i& M+ P1 a
) _4 f8 Z' n9 L7 M. m ? 黄飞若课题组11名学生实名举报后,一些研究生表示,举报材料中涉及的克扣补贴、言语打压、威胁不毕业等问题,或多或少发生在自己身上,这也使得他们不停为此转发声援。6 | {, E7 B) {$ S7 f/ ~
% O7 M9 E( y/ ?/ @9 ?/ J “希望这种‘不良’导师权力过大的问题得到重视,加强对他们的监督和管理,多去关心和照顾学生,让学生的权益得到保证。”张黎希望,自己的遭遇能引起重视。 6 Z* K1 Q" `. T9 L 1 `6 r G" q- u% e5 Y# Q" Q/ r0 s, ~ “学生没有生产资料,科研的方向要导师定,实验的仪器、试剂需要导师买。一旦关系破裂,学生受损失的可能性是更大的。”张铎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。 8 l$ r. N O! o" n: I/ w+ U9 U2 Z2 \* n+ [- F4 ?# E
尽管学校也会强调师德师风一票否决,但学生不举报,学校很难深入具体的课题组,评估一个老师有师德师风问题。近年来学生维权的意识提高,自媒体的发达,也让类似的问题得到了曝光。 " Y3 C5 X$ o& }' E* } ( W1 i8 H' z5 h& `& |( G2 w$ S “这几天有学生跟12345打电话,说导师不让他回家过年,学校导师群马上就通报这个事,说不能这么干。”张铎举例。/ k% Z8 m" e S( a ?5 r
5 T" w9 r m) x4 E 他观察,身边导师和研究生的相处模式,基本上可以分为4种:一种是单纯为了培养人,不考虑研究生的产出,就是为了培养他成长,这很理想化,也符合社会对于一个大学教师的期望;另一种状态是共同成长,导师需要科研产出,学生毕业找工作也需要产出,双方配合得比较好,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;还有一种不太匹配,学生有点“躺平”,做实验上手很慢,也可能对导师的课题不感兴趣,导师期望要的成果,研究生又跟不上,是比较紧张的状态;最后是一种极端的状态,纯粹是压迫式的,不管研究生怎么考虑,导师想怎么办就怎么办,一般成为新闻事件的都是这种。$ c( _/ M0 j6 w7 X7 l
/ Y( b, D3 U3 n' ~" z" ^: \% D" h6 R& P “不积累到生死攸关的程度,研究生一般是不愿意或者不敢提出来的。”张铎分析,“研究生的培养过程相对比较短暂,有的时候等问题暴露出来,一年两年忍忍就过去了,而举报是没有回头路的。” # R# [2 ]: J: d8 D5 [5 ]' B/ _3 J- Y( ^! \# v+ a# I) ~6 y
高校对科研的高标准考核会把压力传导到研究生身上,张铎深有感触:“很多学校本身是不要求研究生发论文的,但是要求了导师,导师肯定就要求研究生了,研究生想进高校,也得提前‘卷’,博士期间你得有好的论文产出,大家只要是一个系统压力肯定是相互传导,谁也不能独善其身。” " D, ~3 @& ^5 f# {# M6 l1 F6 J/ V. ~5 `* z9 ?# x4 a
近年来,研究生的招生规模在扩大,就业压力依然不小,不少研究生并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,希望“混个毕业”,甚至提前离校找单位实习,这也会引发导师的不满。招研究生是期待你出成果的,结果来了完全是消耗导师的资源,两方的目标不一致,就非常容易出问题,“权利和义务一定得是个平衡的状态,学生如果只考虑获得、考虑自己的成长,导师的积极性会受到很大影响”。1 ?1 t/ n5 s" q7 n+ P7 Z' ]
' G; e, }$ L. k: S) u6 }$ ], t! V
“但类似的举报要实事求是,关注合理的需求,不能成为一种风气。”他建议。科研界也做了相关反思。《科学》(Science)杂志也支持在其官网“致青年科学家的信”专栏发表了4位学者的观察和研究,他们对数百名研究生和博士后进行了匿名调查,一部分存在欺凌、歧视、学术不端等行为的导师被称为“有毒”导师。 ) D2 p6 }! d7 \# g ; i% {3 b& A7 t( s 他们建议研究生,大多数情况下,应对“有毒”导师的最好办法是离开他的实验室——但这种导师往往不愿意让学生换实验室,可能还会暗中操纵、施压,强行使人留下。因此,研究生需要向有行政权力的系主任、院领导申请,留下纸质记录也会很有帮助,比如观察到导师学术不端行为后,收集电子邮件、写笔记,“这之后,你可能会提出正式的投诉或举报。虽然这需要极大的勇气,但可能会使未来的学生免受其苦”。' I: Z; Q, I, k" _: u
) G: n; m0 W( ~+ x# P- R2 ] O& h' ? 如何制约导师权力?前述文章提出,学校应建立机构内部的变革和问责机制。比如,在年度审查和晋升考核时,请研究生和博士后对导师进行正式评估,或成立教师指导委员会,在学生和导师间保持中立并帮助解决争端。 . @# o& H( G& T( m0 U ) ~: q: S; b) B$ u/ F8 O9 U1 |: v0 t3 t 如今,张黎和同学们在跟新的导师组接洽,“双向选择”,也在期待最终的调查结论尽快出炉。2 P" \! ?% U: j! q: a Q) L1 q! K) V